治疗案例一
患者资料:陈某,男,70岁,2001年1月28日入院。反复胸闷痛8月,加重4天。患者去年5月在香港旅游时突发胸前区闷痛,即在当地医院就诊,行冠脉造影示:冠脉三支病变,二支闭塞。诊为急性心肌梗死,经治疗病情稳定,当地医院建议其行冠脉搭桥术,患者因经济困难面拒绝。此后仍有反复胸前区闷痛不适,多为劳累时诱发,持续10分钟,服硝酸甘油症能缓解。近4天患者症状加重,遂转入我科。诊见:疲倦,胸闷,咳嗽,痰白,气促,动则加甚,双下肢轻度浮肿,口干,纳差,睡眠欠佳,不能平卧,二便尚调。舌淡暗,苔白微浊,脉细数。查体:双肺呼吸音粗,可闻及中量干啰音及湿啰音,心率110次/分,早搏7~8次/分,心尖部闻及SM3/6杂音,双下肢I度浮肿。心电图示:窦性心动过速,陈旧性前壁心肌梗死,左前分支传导阻滞,频发房早、室早,心肌劳损。全胸片示:慢支肺气肿,主动脉硬化。心脏彩色B超示:左室前间隔、前壁、下壁、尖段心肌变薄,运动低平,左室射血分数(EF)25%。
中医诊治:胸痹,证属气虚痰瘀。西医诊断:冠心病,陈旧性前壁心肌梗死,心律失常(频发房早、室早),慢性心功能不全,心功能IV级。中医治以涤痰活血,予温胆汤加丹参、桃仁、川芎等,并静滴灯盏花针,口服通冠固心胶囊,配合西药强心、利尿、扩血管、抗心律失常等治疗,患者双下肢浮肿消,早搏消失,但仍有胸闷、气促,动则加甚,不能平卧,需24个小时持续静滴硝酸甘油,于2月1日请邓老会诊,诊见:患者神清,面色无华,唇色淡暗,疲倦,少气乏力,胸前区有胸闷压迫感,动则喘促,不能平卧,咳嗽,痰少色白,纳呆,舌淡暗、舌边见齿印及瘀斑,舌底脉络迁曲紫暗,苔薄白微腻,左脉弦,右脉紧涩。
邓老辨证为气虚痰瘀阻脉,治以益气涤痰活血,仍以温胆汤加减。处方:竹茹、法半夏各10g,枳壳、橘红、炙甘草各6g,党参24g,白术12g,五爪龙30g,茯苓、丹参各15g,三七末3g(冲服)。每日1剂,水煎服。服3剂,患者胸闷、气促减轻,精神好转,面色有华,不需再滴硝酸甘油。守方再进7剂,病情继续好转,胸闷偶有发作,无咳嗽、气促,纳增。查心电图示:陈旧性前壁心肌梗死,左前分支传导阻滞。于2月12日出院,随访半年,病情稳定。
邓老认为冠心病是本虚标实证。正虚(心气虚、心阴虚)是本病的内因,痰瘀是继发因素。气虚、阴虚、痰浊、血瘀构成了冠心病病机的四个主要环节。本病一般以气虚(阳虚)兼痰浊者为多见,疾病中后期,或心肌梗死患者,则以心阳(阴)虚兼血瘀或兼痰瘀为多见。邓教授认为广东人体质较之北方人略有不同,岭南土卑地薄,气候潮湿,冠心病人以气虚痰浊型多见,患者多因贪食膏梁厚味,劳逸不当,忧思伤脾,损耗正气,脾胃运化失司,聚湿成痰,形成气虚痰浊。《内经》云“心痛者,脉不通”,不单是血瘀为患,而痰浊闭塞,也是其主要的病理机制。故邓教授提出“痰瘀相关”论,认为痰是瘀的初期阶段,瘀是痰的进一步发展。此外,邓教授还认为,气滞可致血瘀,气虚亦可致瘀。现代血流动力学认为,血液的推动力对流速、流量有重要影响,与中医学的“气为血帅”相似。同时治瘀可通过益气行血法解决,寓通瘀于补气之中。冠心病的本虚,以心气虚为主,与脾关系甚大,心气虚,主要表现其主血脉的功能低下,而要提高其功能,有赖于气与血对心的濡养。脾为后天之本,气血生化之源,脾主升运,升腾清阳,从根本上起到益气养心之效,故邓老强调补益心气重在健脾,脾胃健运,则湿不聚,痰难成。
参考文章:
林晓忠,吴烘林,严里,邓铁涛教调脾法治疗冠心病案[J],新中医,2006,33(6):14—15
医疗案例二:
患者情况:黄某某,女,58岁。因胸前区闷痛反复发作5年余,加重1周入院,伴纳差,气短,胸闷,耳鸣,喉中痰多,疲乏无力,二便调,舌淡红苔浊,脉沉弱。经检查诊断为冠心病、心绞痛、高血压病II期。曾服参苓白术散治疗,服药后腹泻,服右归丸则感胃脘不适。
中医诊治:邓老会诊,诊断为胸痹,辨证属脾胃虚弱,痰湿阻滞。
拟加味温胆汤治疗:竹茹、法半夏、胆星各10g,枳壳、橘红各6g,云苓、白术、丹参各15g,党参30g,薏苡仁20g,甘草5g。每日1剂,水煎服。
服上方7剂后,胸闷胸痛已不明显,纳食增加,精神好转,痰少。继续以上方调治月余,明显好转出院。
胸痹是临床上常见的疑难病,西医冠心病与之类似。胸痹的病机为本虚标实,心阴阳不足,痰瘀阻滞。张仲景认为胸痹是由于胸阳不振,下焦阴寒邪气上乘阳位所致,即“阳微阴弦”,故多以辛温通阳之剂治之。而近代研究冠心病多从“瘀”字着手,强调活血化瘀。邓老认为胸痹确为本虚标实,本虚有心阳(气)虚、心阴(血)虚,标实主要为痰瘀。我国南方地区以痰浊为多,强调在仲景辛温通阳的基础上,加甘温健脾法,既益气,又温通化浊,仲景治胸痹方多温燥,不能久服,邓老主张以温胆汤加味为主方治疗,加党参或白术,健脾和胃,以绝痰源,甘温与辛温并用,临床疗效更好,当然,心阴血不足者以生脉散化裁。
参考文献:
徐云生,邓铁教授甘温健脾治疗心脏病 四川中医:2002.20(3):1—2验案6
治疗案例三:
患者情况:男,47岁。2004年8月初诊。3年前,心前区感心悸、胸闷、间歇发作针刺样疼痛,偶有压迫感,跑步或上楼梯时心痛、心慌、气急感加重。现病史:2004年5月初,上述症状发作较频,活动则气促咳痰胸闷,四肢无力,饮食减退,睡眠梦多。查:T;37.0℃,BP:120/60mmHg,HR:49次/分,心尖区或闻 及1级杂音。心电图示:窦性心动过缓、ST段异常。X线示:两肺纹理增多,心影略有扩大。肝功能正常,腹部B超无异常,血常规正常。
中医诊治:舌黯红,苔厚腻微黄,脉迟弦。诊断:冠心病。辨证为胸痹、痰瘀闭阻型。治以化痰通瘀,芳香化浊。以温胆汤加味:太子参30g,北沙参20g,茯苓12g,法半夏6g,橘红4.5g,炙甘草2g,竹茹10g,枳实6g,合欢花10g,夜交藤30g,丹参10g,毛冬青20g。5剂,每日1剂,水煎服。
同时用中号三棱针于双侧曲泽刺血,出黑紫色血块80ml;又刺双侧足三里和点刺大椎、内关,出血约30ml,且每穴均拔火罐。治疗后第3天,患者自述心中舒畅,胸闷、心悸、气急、针刺样痛全部消失,饮食增加,心率增至75次/分钟。
邓老认为根据正虚不同可将冠心病分为心阳虚、心阴虚、心阴阳两虚三个基本证型,且三者均可见夹痰夹瘀之证。临床上,舌苔厚浊或腻,脉弦滑或兼结、代者为痰阻:舌有瘀斑或全舌紫红而润,少苔,脉涩或促、结代者为瘀闭;若两者合并则为痰瘀闭阻。无论因痰因瘀,心绞痛都较严重,痛有定处,一般瘀的疼痛比痰的疼痛为甚。
瘀证为主,一般用失笑散加冰片(蒲黄2份,五灵脂2份,冰片1份)1.5~3g.更辨其阴虚阳虚,加减用药。痰证为主时,以温胆汤份量加倍,按阳虚加减用药,阴虚者可去法半夏加天花粉、全瓜萎。若血脂高者,可在上述辨证治疗基础上选加何首乌、草决明或山楂。何首乌益阴养血,适用于偏阴虚者;草决明能平肝,适用于兼高血压偏阳亢者:山楂能活血消导,适用于兼痰瘀者。但邓老强调,药物治疗是不够全面的,在一般情况下还应考虑综合疗法。
参考文献:张健,王画,邓铁心病经介[J]中医信杂,2006.23(12):82
治疗案例四:
患者情况:陈某,男,58岁,工程师。以心前区间歇发作压榨样疼痛4年为主诉。患者18年前开始发现高血压。4年前开始,每于饱餐、劳累、情绪激动时,突然出现心前区压榨样疼痛,舌下含服硝酸甘油片能迅速缓解,每3~4天发作1次。自发现高血压后胆固醇持续增高(288~400mg/dl)。检查:血压150/90mmHg,心律规则,A2>P1.舌淡嫩稍黯,苔薄白,脉弦细。胸透:主动脉屈曲延长,左心缘向左下延伸,略有扩大。心电图:运动前为正常心电图:二级梯双倍运动试验明显阳性。胆固醇:330mg/dl。诊断:冠心病、心绞痛、高脂血症。
中医诊治:胸痹,阳虚兼痰浊闭阻型。补气健脾除痰兼予养肝。以四君子汤合温胆汤加减。处方:党参15g,白术9g,茯苓12g,甘草4.5g,法半夏9g,竹茹9g,枳实4.5g,草决明30g,桑寄生30g,何首乌30g。每日1剂,水煎服。
病者在院共80天,仅发作1次心前区压榨样疼痛,经服失笑散后缓解。出院前复查:心电图二级梯双倍运动试验阳性,胆固醇200mg/dl。病者自觉症状明显改善,出院后一直坚持门诊治疗,服温胆汤加味制成的丸剂,并坚持适当体育锻炼。追踪7个月,病情一直稳定。
邓老提出的“冠心三论”:冠心病以正虚为主,标实为次;心脾相关,从脾治心;痰瘀相关,以痰浊为主。对临床有重要的指导作用,在此理论指导下,制定了“益气健脾、化痰祛瘀”的疗法,收到了较满意的临床疗效。
“冠心三论”的基本内容阐述如下:
(1)论“正虚为本,邪实为标”邓老认为中医发病学的特色之一是重内因,这与西医学注重外部因素的思维方法是不同的。内因是基础,外因通过内因而起作用,这是符合辩证的。内因是主导,是积极主动的一方面,可控制;外因相对而言是消极的,多不以主观意志而改变。中医认识疾病是为了采取积极有效的防治手段,因此,更为重视内因,发病学和治疗学一以贯之,密不可分。所谓理、法、方、药的统一,即是此意。中医学认为,内因主要是指人体的“正气”。发病学的第二大特色就是强调正气在疾病发生、发展中的能动性和主要作用,正气为本,是中医学的一个基本观点。《内经》·云:“正气存内,邪不可干。”“虚邪贼风,不得虚,不能独伤人。”“治病必求于本。”邓老指出,以上两点是中医学理论思维的出发点,离开这两点,认识和思维上就会偏离中医的轨道。
再者,冠心病的邪实,不外乎气滞、痰阻、血瘀、寒凝、食积,而从中医病机理论分析,这些均属内生之邪,为继发的、第二病理因素。也就是说,这些实邪不是始动的、第一位的病理因素,第一位的应当是正气亏虚,由于气、血、阴、阳的不足,产生以上诸邪。结合临床实际,七情所致之气滞血瘀、饮食所致之食积痰阻、感寒所致之寒凝伤阳,只是冠心病发作的诱因,而并非主因;是一时之因,而非始终之因。一时之因易去,而根本之因难除,一时之因虽暂去,然仍不能阻断病情发展,故当求“本”。本病发生,由正气亏虚致实邪丛生,再因邪实而伤正,如此恶性循环不已,故治疗上须着眼于根本的、始动的关键环节,方能打断此恶性循环。在“标本”的问题上,邓老从辨证出发,认为中医的求本思想是符合辨证的,治疗应当放在“本”上,只有抓住正气这个“本”,才能在复杂的病情中理出一个清晰的思路来。
其次,临床用药上,祛邪之品,长服久服必耗伤正气。活血化瘀之药,有伤血、损胃之弊,服之稍久,均诉胃纳不振、吸气泛酸等,甚则短气日甚、吐衄便血。只有正气盛,方能运化药物,防止药物之偏害。
(2)论“五脏相通,心脾相关”概览现代中医界论治本病,往往强调心之气、阳、阴、血不足,瘀血内阻的发病机理,而对于“整体观”这一根本观点有所忽视。邓老早已注意到这种倾向,在20世纪80年代初就明确指出:冠心病的论治,绝不能仅局限于心,而应立足于整体,着眼于五脏相关。《内经》谓“五脏相通,移皆有次”即为此义。《内经》论病,非常重视以五脏相关作为指导。如“五脏六腑皆能令人咳,非独肺也”,以及《灵枢·厥论》所论“厥心痛”,无不体现这一思想。中医认为,某一病变虽有主脏,但由于五脏在生理上相互联系,病理上相互影响、传变,故常可因他脏之病引起。冠心病的心绞痛,从古代文献中可以发现,是强调治五脏而非仅治心的。《金匮要略》云:“胸痹,心中痞气,气结在胸,胸满,胁下逆抢心,枳实燕白桂枝汤主之,人参汤亦主之。”以温补脾胃论治胸痹;明代王纶《明医杂著》云:“肝气通则心气和,肝气滞则心气乏。”《医学人门》引《五脏穿凿论》云“心与胆相通”等等。这些丰富而宝贵的经验,是值得我们继承的,邓老一再强调:这种“五脏相关”的诊疗思想,正是目前临床中有所忽视的,需要加以强调。邓老结合具体临床实际和岭南地域特色,提出五脏相关之中“心脾相关”在冠心病的病机演变中具有重要作用,以此作为辨治本病的指导思想。因脾胃为后天之本,气血生化之源,饮食水谷人胃,需脾胃健旺,方能化生精微,上奉于心,变化面赤,“是谓血”;精微与呼吸之清气相合,生成宗气,亦称“大气”,布于胸中,贯心脉而司呼吸,是心中阳气之根源。心气、心血皆由中土化生,脾不健运,则气血亏乏,心阳不用、心体失荣;或者痰浊内生,浊邪客清,脉道不利,发生本病。故本病之虚,虽日心之气、血、阴、阳不足,究其本源,实不能离乎脾胃。就临床用药来看,补气之药如参、芪、术、草等,皆属健脾益气之品,补气须从脾胃,故李中梓曰:“气之源头在乎脾。”
邓老常提到,论病需要注意地区差异,认为广东地处岭南,土卑地薄,气候炎热,暑湿为盛。暑伤气、湿伤脾,人处此气交之中,脾胃素禀不足。临证所见,本地之冠心病患者,多兼有脾胃不足、痰湿内阻之象:面色多黄或白而无华,青黄色,体丰面气短,舌多胖大而有齿印,苔常腻浊。《内经》有异法方宜之论,综合岭南之地理、气候、患者体质,益气健脾、化痰通阳之法甚为妥贴,脾气健则心气旺,痰浊去则心阳振,不治心而心君自安。
(3)论“痰瘀相关,以痰为主” 治疗冠心病一般多重视瘀血,面对痰浊这一病理因素关注不足,邓老根据临床实践,最早提出了“痰瘀相关”的理论,并认为痰为先导,由痰致瘀,以痰为主。津液停聚而为痰,血液滞涩则成瘀。津液与血液,二者同源,可分而不能分。
津液行于脉外,血液行于脉中,津液渗于脉中则成血,血乃营气合津液而成,此谓“津血同源”,从成份来看,痰瘀二者是相关的;津、血为阴类,不能自行,须赖阳气推动而布散周身,得其正则为人体“正气”组成部分,失其常则为内生之邪,故痰、瘀之生成,均生于气,从二者成因来看,也是相关的。
邓老认为,疾病的发展,总是存在着由浅人深的规律,外感病之六经、卫气营血、三焦,均体现出这一规律,而内伤杂病亦不能外乎此。相比较而言,气病为浅,血病为深,故叶天士有“初病在气,久必入血”之论。痰和瘀相比,瘀为血分,痰则多属气分,因痰随气升降,无处不到,而瘀血则相对固定。冠心病患者之痰浊往往出现较早,其后影响及血,方成痰瘀互结之局,从二者的因果关系来看,常常痰浊在前,为因;而瘀血在后,为果。因此论治之时更强调痰浊的先导作用,突出化痰为主,佐以祛瘀,二者有所偏重,而非等量齐观,“治”与“论”更能丝丝人扣。邓老指出:辨证论治不等于辨证分型,更强调一个“论”字,要全面权衡,层层深究,方能人细人微。
痰瘀相关,从病机分析,脾气虚一生痰一成瘀,这一系列过程,是有先后因果关系的,脾气虚为本,痰瘀为标。故治疗应当健脾化痰为主,佐以化瘀;化痰为先,祛瘀为辅。另一方面,这也是经过多年临床观察和治疗反馈而形成,就广东地区冠心病所见,脾虚痰盛者占有相当大比例,瘀血虽均有不同程度存在,但治疗时如果过用活血祛瘀药,往往脾胃更伤,痰不易化,而健脾化痰为主佐用活血,则可避免此弊,邓老强调化痰,也是基于临床实践基础之上的。
参考文献:杨利,邓铁涛教授“题心三论”(〕]观窗中医药导报,2004,10(6):8—10